三大隊：十二年追兇讓大夢徹醒

◎韓浩月

張譯飾演的程隊從監(jiān)獄中出來，李晨(李晨 飾)飾演的楊隊開警車來迎接。此前在公安局里兩位爭相破案的對手，在此刻有了身份上的大不同：程隊成為平民，楊隊升為局長。但他們的共同目標沒變：楊局長在宏觀層面上堅持對921案的長線排查，程兵(秦昊 飾)(張譯 飾)則帶領三大隊前成員以普通人的身份，根據(jù)所獲信息，開始點對點的萬里追兇。

鋪墊工具化，主敘事流暢

楊局長迎接程兵出獄，這個情節(jié)很重要因為它標志著前面密集、緊湊的故事背景交代任務宣告完成。電影正式進入穩(wěn)定的、具有張力的主敘事。在影片前40多分鐘的時間里，創(chuàng)作者呈現(xiàn)了罪案發(fā)生、警察辦案、雨巷追捕、老張身故、逮捕提審王大勇(陳明昊 飾)、三大隊成員因刑訊逼供被提起公訴等諸多情節(jié)在這么短的時間里，塞入這么多的信息，對觀眾來說是具有挑戰(zhàn)性的。其中一些細節(jié)，難免有用意過彰的工具化痕跡，編劇和導演或許該采用更高明的手法，對這一部分進行情節(jié)濃縮與省略，避免過分考驗觀眾的耐心。

《三大隊》的主敘事，因角色在追兇途中不斷變換省份，而有了公路電影的形式。但情節(jié)并沒有因此顯現(xiàn)出明顯的板塊化，也沒有出現(xiàn)停滯感，反而觀感更為流暢。這是因為，人物扎實的行為動機和飽滿的情緒取代了情節(jié)脈絡，開始貫穿并主導了故事的走向。在人物行為動機方面，程兵為什么執(zhí)意追兇12年？電影給了足夠多的理由：王大勇導致三大隊集體鋃鐺入獄；王二勇間接害死了警隊即將退休的老張；王大勇死盯著掉在地上的程隊手機上貼著的女兒照片；程兵出獄后與妻子分手，女兒也與他漸行漸遠在這種內(nèi)外壓力的驅(qū)使下，找到王二勇，將其繩之以法，似乎成了程兵被逼上絕路之后的唯一選擇。同理，三大隊其他幾位前成員，追隨程兵追兇，除了都或多或少有上述幾個因素外，集體榮譽也是很強的動力來源。

在人物情緒方面，《三大隊》花了不少心思，讓角色的情緒立體飽滿。比如，女兒送程兵去火車站，拿過父親的手機，把多年前拍的全家福照片發(fā)給了他；三大隊成員祭奠完老張離開前，臨時決議再次合體；三大隊成員老馬(范雷 飾)出獄后開了個地攤，幾個人喝完酒后一塊兒唱起《便衣警察》的主題曲《少年壯志不言愁》；此后從每個成員的不得不離開，到最后只剩程兵孤身一人上路，都留出了至少一個哭點如此飽滿的情緒，制造了很強的觀影感染力，許多觀眾會被情緒推著向前走，無暇他顧。

警匪片成哭片，有利有弊

很難想象，一部類型色彩很強的警匪片，竟然有了哭片的特征。需要特別指出的是，《三大隊》好哭，對影片有利有弊：有利的一面在于《三大隊》的煽情手段，幾乎每一個都是有根有據(jù)的，要么來自于故事的前期鋪墊，要么隨著情節(jié)進展由編導不斷加入的一些細心設計。比如，魏晨(魏晨 飾)飾演的隊員徐一舟，膽大心細地在超市從歹徒刀下救下女營業(yè)員，兩個年輕人自此相愛，中止了徐一舟的追兇之路。海灘上，兩個年輕人向程兵鞠躬告別有人要開始新生活，有人仍走不出舊日子，希望與無望在此刻交織，催人淚下類似的設計，在片中有好幾處，被影片感動但卻并不會讓人覺得尷尬，是這部電影獲得好評的原因之一。

有弊的一面在于《三大隊》被一些觀眾認為劇情套路化，煽情失去了節(jié)制，處處奔著觀眾的淚點去，商業(yè)算計的意圖明顯。對此，不同觀眾會有不同感受：有人感性，覺得如此講故事并無不妥；有人理性，認為現(xiàn)實中的真實狀況不大可能出現(xiàn)如此多惹人落淚的情節(jié)；還有人翻出早幾年發(fā)表的非虛構原作進行對比，認為這些后加的情感表達，削弱了真實故事的力道，讓它社會化的一面淡化了不少。因此，《三大隊》的煽情，是存在商榷空間的，但從目前的觀影反饋看，多數(shù)觀眾顯然很吃這一套。

高光時刻見才華，改編見功力

即便用較為嚴苛的影迷視角來評判《三大隊》，也能看到這部電影的幾個高光時刻。其一，除夕夜在東北一家飯館吃餃子時，張子賢飾演的隊員廖健決定退出在滿天滿街的煙花爆竹聲中，有人內(nèi)疚遺憾，有人失望痛苦，他們內(nèi)心的艱難和此刻的歡樂景象形成了鮮明對比。其二，程兵尾隨被他找到了的王二勇，對兇手拳打腳踢一頓猛擊，這是影片少有的酣暢淋漓的一幕。雖然很快王二勇就給予了程兵更兇悍、傷害性更強的回擊，但觀眾的爽感并不會減弱。因為這時大家已意識到，偽裝得文質(zhì)彬彬的兇手終于現(xiàn)出原形，這次肯定不能逃脫法網(wǎng)了。其三，確定王二勇被拘留后，程兵走出派出所，從恍惚失神到重新回到車水馬龍的人間，他的一場大夢終于畫上了圓滿的句號。影片在此使用了虛實結(jié)合的長鏡頭，來展現(xiàn)程兵的內(nèi)心。這一大結(jié)局，也給觀眾壓抑了一兩個小時的情緒，找到了一個足夠開闊的出口。

程兵這個人物，在電影故事的大多數(shù)時間里，雖然得到了前隊友的無限支持，但具體到他個人身上，其實一直在經(jīng)歷一個被錘的過程。也就是說，從他入獄后，到親手將殺人犯繩之以法之前這漫長的12年，他一直處在一個大夢當中。電影使用了不少虛焦鏡頭，來表現(xiàn)程兵的精神狀態(tài)。在這個大霧彌漫、自我?guī)缀趺允У拇髩衾?，抓捕兇手成為程兵腦海中最清晰的信念，甚至是唯一的信念。這個信念成為了明亮的燈塔，無論在迷失的海上漂泊多久，程兵都必須要到達這個燈塔之下以此來證明，以此來喚醒，以此來擊破，讓大夢徹醒。

如果說影片開頭的大量雨戲讓人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戴墨導演，那么《三大隊》的這幾個高光時刻則顯示出他在影片中大膽使用藝術表現(xiàn)手法的才華。一定程度上看，這幾個被有意拉長、放大的高光時刻是反商業(yè)的。但恰是如此，才給這部非常商業(yè)的電影注入了動人的元素，讓人感覺到《三大隊》并非簡單地只是想拍成一部爽片，而是一直在努力地朝電影中灌注涉及人生、命運、人性等層面的思考只是這思考不著痕跡，但這些寓意、曲筆，仍然可以被捕捉到。

取了原作的骨也摸到了原作的魂

觀影之后，不少網(wǎng)友開始尋找文字版的非虛構原作來進行對比。原文是在缺少程兵作為當事人的講述、缺乏檔案筆錄參考、以他者講述為依據(jù)的狀況下寫成的，它的震撼性在于事件本身它的震撼點是多元的：從刑警到犯人，從平民到孤膽英雄，從孤立無援到事了拂衣去，深藏身與名。除了這些，更重要的是，程兵對時間的認知、對堅持的理解、還有鋼鐵一般的信念。這些貌似虛無、說起來簡單執(zhí)行起來艱難的概念，在一個擅長遺忘與自我欺騙的時代，是如此稀缺。

電影《三大隊》取了原作的骨，也摸到了原作的魂，但作為電影，想要讓真實故事背后隱藏的大概念、大主題得以顯現(xiàn)，還需要給電影加入血肉與汁液，而這些，除了在主演張譯身上可以看到外，在其他每一位配角身上，都能看到完整的小傳。整部電影，除了對王大勇處理得臉譜化之外，對戲份不多的警隊老張、監(jiān)獄里的獄頭和善良的年輕人阿哲等，都有完整的塑造甚至戲劇化的呼應，對惡魔王二勇的狡猾，也處理得很真實能做到這一步，實屬不易。

《三大隊》是一次見功力的改編。當然它也有一些缺憾這缺憾的產(chǎn)生，可能與影片在局部用力過度有關，與編導離完全成熟的創(chuàng)作還有距離有關，也與一些非主創(chuàng)所能主導的外部因素有關。但綜合來看，《三大隊》仍然是這個檔期值得一看的國產(chǎn)片。它在創(chuàng)作上的用心與細膩，值得觀眾為之付出的兩個多小時的時間。